【平衡“自我、传统、自然”的艺术】——贾德

    清代初期出现的“金陵画派”是中国绘画史上重要的一个地域性画派。当时，一批富有民族意识和创造精神的文人画家，以绘写金陵地区自然山川为依托，抒发怀念故国之情，对前人传统综合继承并力求新意，在“四王”画风占据画坛统治地位之时，具有“反潮流”的意义。金陵画派给当时死气沉沉、柔弱弥漫的画坛带来了生气。
    20世纪60年代初崛起的江苏画家，以傅抱石、钱松函、、亚明、宋文治、魏紫熙等为代表，一手伸向生活，一手伸向传统，又不露痕迹地吸收西方某些画法，创作出一批既富时代气息，又有民族特色的新山水画，形成了“新金陵画派”的一支劲旅。在20 世纪后半叶的画史上，它与长安画派、新浙派一起，承担了社会转折期中国画变革的历史使命，推动了中国山水画由传统走向现代的进程。目前“新金陵画派”的传人已至第二代、第三代，仍不乏后起之秀，在继续发展中。汀苏籍画家高寅是宋文治之子宋玉麟先生的人室弟子，可谓“新金陵画派”第三代传人。在宋玉麟先生十多年的言传身教之下，高寅经过二十多年的不断探索，继承了新余陵画派师辈们清秀明艳、典雅润泽、文气甚浓的画风。在他的作品中，清新的生活气息与灵性的笔墨气韵相交融，寓刚健于婀娜之中，寄雄放于秀润之内，追求文人画艺术传统与现实生活相契合的新意象。
    高寅自上世纪80年代初涉猎山水画坛以来，走的是一条“师古人、师今人、师造化”之路。可以说，如果没有扎实的传统基本功底，没有对同时代画家的转益多师、广收博取，没有厚实的生活根基，就不可能有高寅“以复古为更新”的山水新貌。深受传统文化陶冶的高寅，生命基因中确实有着挥之不去的传统文化情结，即一种厚积的文化意识。从吴门画派的“明四家”，到董其昌开创的“松江派”清淡山水；从清初“娄东派”的“四王”，到以石溪、龚贤、陈正揆为代表的“金陵派”；从恣纵洒脱、自成新格寓居于江苏的石涛，到“扬州八怪”的泼辣清新，这一系列江苏画坛的历代山水大家，都成为高寅专心研究的对象。他以临摹起家，自觉地吮吸着传统的乳汁，对传统的笔墨、绘画理法研究颇深，心得独具。同时，他又向重视传统的宋玉麟等名师请益技艺，衔受心旨，因而画艺精进，风格日臻纯熟。在此基础上，他又饱览名山大川，探究山水画的各种表现手法和风格流派与“造化”的相互关系，努力寻找和锤炼最能抒写出个人感受的艺术语言。
    高寅是中国画传统的研究者，也是实践者，这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或许因为生于江南、长于江南之故，江南的灵山秀水一直是高寅绘画的母题。他的作品大致有两种体貌：一种是近于工笔的密体山水，如《悠悠白云沉沉山》、《山静泉有声》、《雨后云瀑》、((皖南清晓图》等，笔墨古秀、劲挺，意境幽深、苍茫，正如隐居南通的山水高人尤无曲所言：“繁而透，空而厚，画之真境界。”另一种是充满写意精神的疏体山水，如《皖山云》、《雁山晨岚》、《轻舟已过》、《奇峰人云图》等，笔墨疏朗、清新，意境淡远、开阔。画中意象以点线，墨色构成，在强调线的韵律节奏、墨色的层次氤氲中，融入书法用笔的美感，以淡雅之色，清逸之笔，呈露江南山水雅秀润泽的诗性之美。而这种充盈的诗性正是高寅水墨世界中那一泓清逸之气，它既是人格的品位，也是精神生命所达到的境界。
    密体也好，疏体也罢，在高寅的山水作品中，都是对自然造化美质的追求，都是他的主观情感与自然造化融融一体的真实存在的体验。在画学上，趋向灵性怀抱的抒写；在画法上，由“线”的高度发展，经过“色”的渲染洗练之后，努力于“墨”的完成。这三者混合交织，相辅相成，汇成了高寅山水画气势壮阔、清雅灵逸的审美特质。从中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无论在用笔、用墨、赋色、布势或意境、神韵等方面，高寅精心吸收消化传统精华的孤诣苦心。
    高寅在《‘我画山水’的禅悟》一文中说得妙："‘我画山水’其实代表着山水画作品三个不同概念的综合体。其中‘我’即代表自我、个l生、天份、素养，‘画’即代表传统观念、哲学精神、技艺规范，‘山水’即代表自然环境、时代背景、造化机巧。三者不可替代，不可偏废，就如一个‘三脚架’。”高寅以其几十年如一日的治学精神悟出其中的道理，他告诫自己：“要使‘三脚架’能负重荷，并且不断提高重心位置，必须使三只脚分布均匀，不能偏侧任何一方，否则就会倒向侧重的那面。”在艺术实践中，高寅努力平衡“自我、传统、自然”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不偏于一方，情愿守中庸之道而不断地融合、巩固、升高三者的内涵和三者的关系，以追求更高的境界。纵观他的水墨江南作品，确实印证了他的“禅悟”，即不过分强调“自我”，不因张扬个性，而忽略传统，忽略自然，以免偏离大道，走火入魔；也不过分强调“传统”，不因固守技法，而忽视自然，忽视自我，走上泥古不化之路，使作品失去灵性；更不过分强调“自然”，轻视自我，轻视传统，使作品成为自然的俘虏而缺少文气、降低品位。
    固守文化传统的高寅，经过长期的修炼与陶冶，拓展了与自然本体合一的开阔胸襟，形诸笔墨时，必然将“自我、传统、自然”三者融会贯通，出以从容、淡远、苍润、空灵、潇洒之笔墨，并在其中找到美感的指归；因此，高寅笔下的江南山水便是性情与学养的统一体，传递出一股浓郁而纯正的文化气息，显示出他不趋时尚、不求闻达的平稳心态与固守文化传统精神的勇气。
    细品高寅的画作，他的美感追求有着明显的传统主义倾向，显然，他更倾心于传统文化的魅力，因为凭此他的笔墨可以得到充分的发挥，他的心灵可以延伸出去，可以与往昔的情怀接通，与今日之感情交流。他的每一根线、每一点墨都超越了自然本身形质的拘限，体现了大自然最精妙的生命颤动，不期然而然地折射出画家的生命情意，一山一水、一石一林的笔墨表现都感应、涵咏着一种最广大、最无限的宏观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