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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忘形妙悟自然——高寅先生山水作品赏析

　　诗言志，画为心声，美术作品实为艺术家哲学思想、文化观念、审美倾向的形象化显现。高寅先生不但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他更喜欢哲学，作画之前、作画之余乐于玄思妙想、参悟禅机。中国历史上的画家可谓汗牛充栋，然而既是艺术家又是思想家者寥若晨星，屈指算来也许只有陶渊明、王维、苏东坡、董其昌、石涛、髡残等数人可谓二者兼长。这说明知其艺容易，知其所以艺则颇难。形而下谓之器，形而上谓之道，前者只能是画匠，后者才是大艺术家。真正的大艺术家不只沉醉于艺术本体的语言、形式、风格，而是要将自然之道、学问之道、人格之道贯穿于艺术之中。换言之，从艺术之中升华出人生之境、天人之际与伦理之乐，这就接近了艺术的真谛。

　　孔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宗炳云：“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画家图画山水，其实质是“澄怀观道”、“应目会心”，表现山水之美背后的超乎山水感性形象之上的理性意蕴。在中国画史上，山水画之所以无论在绘画水准还是在画论成就上都达到了其他画种难以企及的范本与颠峰，是因为只有山水画是中国哲学（儒、道、禅）本质和天人合一世界观最直接的反映，因而它代表了中国艺术的精髓，成为中国审美精神的核心范式。

　　高寅先生不是一个简单的画家，而是一位有思想的艺术家，他经过多年的艺术实践和理论反思、体悟，将画山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技法完备，功夫纯熟，画得理法，作画时既构想山水形态，又寻思笔墨如何表现，心手配合，“笔墨为山水传神”，画出意境生动；第二阶段：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超凡脱俗，作画时想着胸中云山，“逸笔草草，不求形似”，画出格高气清；第三阶段：参悟禅机，忘却心手，自然而然，作画时全无笔墨、山川概念，却尽得笔墨、山川之妙，“落笔即云山”，画出仙风道骨。

　　在我看来，第一阶段强调“技法、理法与意境”，吸收了顾恺之、荆浩、宗炳等人的理论，它执着于山水的具体形态和技术，重点研究“似”与“真”、“形”与“神”、“理”与“法”、“笔”与“墨”、“意”与“境”，为山水创作打好了笔墨技术积淀；第二阶段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阶段，来源于董其昌和倪瓒的思想。“行万里路”一方面是指“师法自然”，在长期刻苦的艺术实践中观察、理解、认识自然，另一方面是说“圣人无常师”，走出书本与书斋的局限，向一切有学问的人请教、交流，以此充实自己的学问、见识；“读万卷书”意谓艺术家强化自己胸襟、学养的修炼，提高人品，净化心胸，丰富学养。此时执着的已不是具体的笔墨技术，而是强调笔墨的自由、精神的愉悦和自我的娱乐，达到郭若虚所说“人品既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之境界；第三阶段为“妙悟与禅思”阶段，来自老庄、张彦远、石涛等人的思想，此时艺术家已经抛弃了一切技法、理法和知性的羁绊，进入无法而法、解衣盘礴的禅悟境地。张彦远认为“自然者为上品之上”，“五等说”中“自然”最高，只有“自然者”，才能“玄化亡言，神工独运”，体现自然与宇宙之道。

　　高寅先生除了提出画山水的“三阶段说”，又提出了“我画山水”的“三脚架”理论：他认为“我”即代表自我、个性、天分、素养；“画”即代表传统观念、哲学精神、技艺规范；“山水”即代表自然环境、时代背景、造化技巧，三者不可替代，不可偏废，就如一个“三脚架”，“自我、传统、自然”三者必须平衡，不可侧重。只有将三者融会一池，又自成体系，方能不断提升画格，进入高境界。“自我”是指将艺术家的个性人格结构魅力、独特的思维方式和卓而不群的绘画风格，“传统”是指历史积淀下来的文化经典、审美习惯，“自然”是指客观物象（造化）、山水形貌，这三者构成了艺术创作的三环结构，从“三脚架”理论中我们可以看出高寅先生将“自我”“传统”“自然”三大结构互渗互融，整合共生，在恰当的分寸与尺度中将它们有机平衡，联袂提升，彼此所形成的“合力”构筑起艺术的大厦。

　　悟透了高寅先生的艺术哲学，再回过头来看他的山水艺术作品也就顺理成章、迎刃而解了。高寅先生出生于人杰地灵的江苏常州，常州是具有2500年历史的文化名城，文人雅士层出不穷，具有悠久的文人传统和浓郁的艺术氛围。这种文化浸淫和艺术熏陶无疑为他日后的为艺之路提供了良好的机缘。高寅先生自幼喜好书画，先后得到周南平先生和宋玉麟先生的指导。天分名师和刻苦三者的共振成就了他的艺术的辉煌。对高寅先生的山水作品可作如下观：

　　其一，气势雄辉，水墨淋漓，充满力量，具有阳刚之美。他的作品如刀劈斧削，雄强锐利，势不可挡。从地域来看，高先生的作品属于南派山水，他是新金陵画派的再传弟子。但是，他不拘泥于南派山水的秀美与柔媚，强调力量和壮美，线条爽利，墨色沉雄，给人以浑厚大气之感。他的画秀而劲，秀而健，秀而苍，柔中有刚。

　　其二，博采众贤之长，巧妙化用传统，做到“羚羊挂角，无迹可循”。高寅先生的山水作品从观念上看吸收了石涛的“一画”思想，整体气势沿袭了北派山水画风，所用皴法参照了北宋燕文贵“豆瓣皴”，有些石法又借鉴了石涛、八大的画法，又有傅抱石的拖泥带水皴的画法，但可贵的是高寅先生将这些因素有机化合，形成统一的自家面貌，丝毫看不出挪用的痕迹，真可谓水过无声，风过无痕。

　　其三，以笔墨为主心，深化、演进了“三远法”。高寅先生的作品立足于中国传统的笔法和墨法，有很强的笔墨功力，但是他又将构筑笔墨结构与强化山石空间有机统一，做到彼此耦合，优势互补。在构图上，善于审时度势，巧妙构制格局，用笔墨将水势和山形的纵横、开合、远近、虚实、浓淡、动静、刚柔相互穿插，彼此置换，使画面的节奏起伏有致，变化多端，气势磅礴，形成对比鲜明、视觉强烈的层次感，笔力、墨色、章法纵横驰骋、捭阖有度。同时又将书画笔意、结构与空间运用得张弛有法，恰到好处。笔墨所描画的线条、质感、空间形成了静中有动的张力效应，在此笔墨结构与山水空间彼此相融、化合，成为不可分割的艺术整体，体现出一种广大、无限的宏观美感。

　　其四，高先生作品的最根本之处在于强调整体，将“自我”、“传统”、“自然”三大板块相互融会，做到彼此“平衡”，既不薄古厚今，也不抑今扬古，既不偏离“自然”，也不抛弃传统，既有“自我”，又有“他我”，他的作品重在平衡“关系”，以“和谐之美”为根本宗旨。也就是说他的作品有传统文化底蕴和传统文人意趣，但不缺乏自我独造和自我构建，既师法自然（到大自然中去写生），又不放弃师法古人（临摹古代经典和先贤力作），将造化、古意和当代性三者打通，进而做到游刃有余，物我两忘。他的画既细腻灵秀，又粗犷雄阔，这得益于他的深厚学问和整体修养。

　　总的来说，高寅的山水画将传统艺术的写意性与当代艺术的写实感、真实性有机贯通。他的画既清新质朴，又古拙雄浑，其山水化的审美内核不只在于遣兴和畅神，更在于抒发现实美感。一方面，他摈弃了传统文人画的“逸笔草草”美学观和隐逸避世的世界观，更关注艺术的现实美与审美的当代性。另一方面，他虽然长期生活在江南，但是他打破了以“秀美”、“柔媚”为核心的南派山水审美观之局限与羁绊，接纳了以“雄强”、“壮美”为核心的北派山水艺术观，实现了南北合壁、互通有无。高寅的作品不追求所谓新奇和工巧，而是在深谙统和体悟自然、生活的基础上挖掘自我，呈现出“雄、苍、秀、润、厚、亮”等特点，他以沉实工稳的笔法和灵动潇洒的墨韵，建构出境深情浓、赏心悦目、苍润典雅、气韵生动的独特语境，在品位上将“神、能、妙、逸”四格融会共生，进而形成独具神采，气象万千的艺术风范。

　　黄丹麾：中央美院博士、荣宝斋画院教授、《荣宝斋》杂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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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次数：更新时间：2018-05-01 21:53 【打印此页】【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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